我的奶奶是个淳朴的农民。她的身影常常出现在田野里,当阳光将金黄洒向那片饱满的稻子,她总是忙碌着,一刻也闲不住,只有中午,她才斜靠在树下半躺着休息。她躺着的姿势很难看:灰色的碎花衣,胳膊肘和膝盖处的花纹早已植色;她也不穿鞋子,脚板上的泥干看起来微白,黏在她黝黑褶皱的皮肤上,像是叶间投下的斑驳阳光;她右手上的蒲葵扇耷拉着,双腿屈膝,呼噜声跟夏天里的蝉鸣一样嘹亮。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睡着了。
我早已习惯在这样的中午把饭送到离稻田不远的树阴下——一大碗早上熬好的清粥,还有青菜。
有时搞点恶作剧,拾几根野草在她脸上挠痒,或是弄出点风吹得草叶轻轻拂动,不一会儿,她就像小孩子一般咿呀几声,用还带着泥的手在脸上随意一抹,转个身又睡过去了。我却找到乐子了——她的脸抹上了几道泥痕,看起来非常滑稽,看着就忍不住大笑。
奶奶收工很晚。当夕阳将层云染成火烧云,那紫红的霞光将整个村子映衬得分外温馨。炊烟袅袅升起。田间小路上,只剩下祖孙俩拉得斜长的影子。
"忙完了?幵饭啰——"村口的老人看见我们。"米还没下锅,还早呢——""别饿着小孩,在长个呢……妞妞啊,奶奶一手拉扯大你不容易……以后长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发现,她不再是那个一口气将稻子扛到屋顶的中年妇女,而是拿着镰刀一小把一小把地地割着稻秆然后上田垄歇气的老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已经将她的身子压得有些佝偻,半头乌发也被时光染白。我赛子一酸,心里瑟瑟的,很难受。仰起头,远方的夕阳落到地平线上,它就要落下去了,那光亮让人错以为它刚刚升起……
其实,奶奶也曾被姑姑接到大城市里住过。可是不到半个月就收拾行李打道回府了,姑姑拦也拦不住。"奶奶,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我想起城市里那拔地而起的高楼和热闹的车水马龙。"妞妞,"她的目光望向远方,久久才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不适合大城市……"我看着她的脸,那眼眸里似乎倒映着那片安静的阡陌风景和一座矮矮的房屋,更透出一种我读不懂的执著。我知道,奶奶不喜欢城市喧闹的环境,也怕自己打扰了姑姑的生活。"妞妞,等回到家里啊,就种几行白菜、几排毛豆,豆子熟了颜色金黄金黄的,很喜人,等它熟了要早点去采,不然田鼠会偷吃,那田鼠有灰色的皮毛……"奶奶说起田里的事时就变得十分得意,她有很多关于田野和山间的故事,讲起来滔滔不绝,眼里也闪着亮光,讲的
时候会露出与肤色不搭的洁白的牙齿。
我们又回到村子里住。夕阳落下,朝阳升起……
到了深秋,山间的绿油油的叶子变得枯黄,簌簌飘落一地。那盛夏的蓬勃的气息被风吹散在落叶间了。
后来,奶奶种的豆子终于快成熟了,可惜却再也等不到奶奶亲手来摘了。豆子眼看要成熟的时候,奶奶因心肌梗死停止了呼吸,死前她将准备好的装豆子的竹篮洗得很干净。她摸着我的头说,"妞妞,如果豆子吃不完,就晒干,留着明年再种然后带着无限的期盼永远地睡着了。
她被葬在山间一块平坦的土地上,从那里可以看见舂天破土而出的绿油油的豆苗和六月那片金灿灿的稻田。她将永远陪伴着这片她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