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曰的姑苏似乎已经不算小了,那些在街头巷尾一边哼唱民谣,一边做精细活儿的艺人们已经隐没,只听见机器隆隆作响。然而我还记得她最本真的模样:宁静的小桥流水人家,左右是绿瓦红墙房,脚下是青砖石板路。翠绿的爬山虎还会偷偷地翻出墙头,张望外面的世界。
那时姑苏的房子不像今日这么裸露,都像一个个深闺少女羞涩地躲在深巷里。比如我家的老宅便在城西南一片绿树丛中,一条清水河曲折地绕宅而过,若不是还有一座石桥连接外界,真如陶公所写的桃花源了。从门口延展出一条青石板路,路两边栽着杏花树。沿着路走到一个精致的公园,里面蓊蓊郁郁地生长着一大丛竹子。与竹子为邻的则是一片枫林,而枫林外面就是那条清水河,水边栽柳,河上跨桥。杏花、柳树、竹林、枫叶,构成了那时我在这个小城的全部流年。
苏杭地区的柳树只有两个去处,河畔和城墙。破败的城墙根下,往往能见到城柳在碎石沙砾中昂首伫立,即便城墙已经轰然倒下,但城柳却如铸就了钢筋铁骨般挺立,抵住千里以外沙尘的侵袭。在春天,她将自己澎湃的生命力化作柳絮喷薄而出。在姑苏人的眼里,城柳干枯弯折的躯干里是千年来扼守城关的战士们的精魂。而河畔的柳树却如对镜自梳的女子。她喜欢把发丝结在一起,再夹上新绿色的发卡。无论是河上的纤夫还是路边的行人,即便匆匆而过也会忍不住地瞥一眼,怪不得诗人说“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然而杏花又不同,她们更多地渗进了小城的生活中。到了金乌欲颓,懒洋洋地挂在小山山尖时,老人们就会让小辈们搬起凳子,挪到杏花树下,或谈天说地,或共忆青春。但小辈们闷了,仰起头从花瓣缝隙望出去,看天际壮美的火烧云。
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公园西角的竹林。竹子开春时会抽出长长的竹芽,芽根包在叶子里,稍一用力就会抽出来。我们把两根竹芽叠放成十字,各拿两头,用力拉扯,看哪支竹芽更坚韧,没断的那根,我们把它恭恭敬敬地插到土里,期望来年得到最壮硕的竹子。第一场春雨后,那儿遍地都有着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孩子们弄断的竹芽。而另一样便是竹笋。有的笋"豪放”,有的笋"羞涩"——只肯露出尖尖的脑袋,孩子们似乎有着天生的灵性,有些没露头的小笋,他们也能刨出来。刨笋却并不如拔萝卜般简单,若是一时不慎,笋的白嫩的根部就会断裂,而笋的精华也恰恰在根部。我还记得伙伴教我的法子:先用水浇湿笋边的土,然后沿着笋体慢慢把四周的土挖尽,直到它的根部完全暴露,才能轻轻地试探着拨动它。竹笋不但挖时困难,剥时也极需耐性。原是暗黄的笋皮,上面还带着细细的绒毛和湿黏的土壤。先把土洗净了,从笋尖找到一个缺口将它一层层剥离,颜色随着时光变化,暗黄一浅黄一亮黄,最后变成一道刺目的白。
竹子是孩子们春天的朋友,秋天便是枫的时代了。在小城的大多数日子里只能看到绿油油的枫,或仅仅是干枯的丫杈,她的红只在一瞬,红在最深最深的秋,是秋天的尾巴尖上一点惊艳四方的红。她蛰伏了四季,只为了这一个刹那。我有幸看到过姑苏红枫,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枫。那时还小,不能品析这火焰般的美,现在想来,那火焰从树冠就燃起,引向树干、枝条、树根,最终蔓延到整个大地。她红得那么炽烈,用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来宣告自己生命的结束。枫叶簌簌飘落,明红与亮黄混杂起来,堆积在路上,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是大树送别儿女的骊歌。
而今,我站在小城城门口,从深深的门洞望进去,似乎里面已经成了一个大城市,柳树已不再戌卫城墙了,杏花香也闻不见了,只有梧桐还忠贞地守在道路两旁。竹林已铺成了铁轨,枫叶也不知所踪。我的耳边似乎传来一阵阵振聋发聩的声音,我辨不清究竟是机器的隆隆笑声,还是我记忆中的小城的低声抽泣?
名师点评:个性化表达,就是自由地表达,自己选择表达方式、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段,展示出个人的特长、兴趣。《小城流年》十分注意运用各种修辞手段,将比喻、拟人、对比、引用等融入细腻生动的描写之中,再现了记忆中小城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