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太阳一步步走向山的那边。我踏着晚春凋败的花瓣,慢慢地散步,仿佛也在重复着太阳的脚步。
散步,一定是要有理想的路和美丽的环境的。眼前似乎不大如意。芳菲的桃李仅灿烂了三两天就已匆匆卸下铅华,离家门不远的这段石板路,一下子少了花朵的热闹,令人觉得一刹那间,叶子抻长了,树木也变得有些失落。
我乏味地走在浓稠的树影下,石板路似乎没有尽头。忽然,一缕暗香浮动,在人的鼻尖缠绵。顿觉那是万花中最独具特点的芳香:嗅不出梅花的孤峻冷傲,品不得茉莉的摄人心魄,闻不到夜来香的诡异绚丽,只是淡淡的,全无雕饰。
我急切地打量,原来是槐树,花开在夏季的槐树!纯白色,一串串的花推推搡搡,在淡红的夕阳里,显出剔透的美丽。白色的瀑布在空中激荡起层层水汽,朦胧间又被一抹绿色的雾掩盖住了。
绿雾在空中缓缓浮动着,终于又归于黑色的?头变成了槐的新叶。这新叶,虽是花的陪衬,却要比花还别致:像幼虬一样张牙舞爪地盘踞在空中,不同于杨叶壮汉手掌似的大,也不同于柳叶美人眉梢似的弯,更不同于榆叶幼子瞳仁似的圆,细腻如丝,毫不舒展充满皱纹的嫩叶。这绿色兀自抖动在风中,在天空中展开了一幅最热烈的生命画卷。
在这绿色的画卷上,几笔富有沧桑之感的题跋点缀其间。它们仿佛跨越了千年巨变的历史的风铃,又像是象征着新生的希望的火炬。当舂风吹逝,闷热的夏风来翻动这些书页时,那脆然而微弱的声响回荡在路人心里。这天籁之声在赞颂、讴歌造物主对生命的独特感悟:新生意味着老去的开始,老去也是新生的发端,他们彼此交融,却时时相互替代。因此当新生与老去的生命并存时,不必为历史的逝去而悲伤,更不必为刚刚迸发火焰的旭曰而欣喜,因为生命只有在交替中才能彰显其独特的价值。
抬头看一看槐树,那关于生命的箴言,都乎凝结在它的躯干、枝叶和花团锦簇之中。我的心不禁深深地为之颤动着。
曰月转换,疏影斜移,背后是湛蓝的天,地上粗略遒劲地点缀着树的影子,像前人精绝的墨迹。槐树的影子是一片黯然凉爽的黑。那此时的槐呢?槐又是什么颜色?我想槐是无色的,槐也无需颜色,它如面壁在岁月前的禅师,用心将大自然归于万家,用智慧将生命的内涵随风舞出。用枯枝送别喧闹的春,用花熏陶寂寞的夏,用自己的全部点缀广博无垠的生命原野。
夏槐啊!你是一个整体,又是一个局部,你总括着万物生灵对生命的热爱与追思,同时你又是这轮回中的一员。你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唯一不变的,只有你在如风般的日子里,对生死的超脱。夕阳里,我似乎看到你用坚定、严肃的目光,直视着万物敬仰的太阳。我快乐地踏着你的落花走过,我知道,不必惋惜,生命虽不会轮回,但不朽的精神却永不会被磨灭。